太阳花的信仰
作者:L明月J松间C | 分类:都市 | 字数:3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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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四个城市
承红离开刘家沟的时间是7月11日,最终安顿下来是7月28日,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漂泊过四个城市。
起初他想,要去就去大地方,干些大事,给乡亲们瞧瞧,于是来到北京,一出站口,懵了,街道两旁层层叠叠的高楼像梁头上高过头顶的葵花秆,密密匝匝,遮住了太阳,让他失去了辨识方向的参照。来来往往的人流又恰似坡底土路上忙忙碌碌的蚂蚁群,看久了,搅得他眼花缭乱,加上无处不在的嘈杂声,他脑袋一胀,蹲在路边,没有了去向。怎么办?他慌慌张张,想抽支烟镇定镇定,刚掏出来,忽然想起村里人们的传言,说北京街上不许抽烟,若被发现罚款50。50元啊,来北京的车票才170,三次就被罚没了,不行,这儿不是他待的地方。他转身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入站口,排队,购票,终于又挤上了返程车。
越走天越黑,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铁轨咣当——咣当——,节奏鲜明,声音清脆。他喜欢这种声音,像喜欢父亲追着他喊“红红、红红”一般,听着听着,睡意来了。他朦胧起双眼,实在等不到后边的两个家伙睡着了,再说,他们莫非真是贼,说不准跟自己一样也是第一次出门,得了父亲的嘱咐防着自己。管他呢,睡哇,他实在扛不住了,昨晚一宿都没合眼。
不知何时,车停了,下车的人很多。他以为晋源市到了,提起东西,急急忙忙挤下车,随着人流出了站,怎么看都不像晋源站。他着急地问身边的人,有听懂他话的告诉他,这是石家庄。石家庄?他转身想去追刚刚鸣笛开动的火车,被出站口的工作人员拦下来,要求他从入站口重新入站。什么鬼地方,坐个火车还非得从入站口上,他真想骂一句:日你妈的!又没敢,生生地咽了回去,将背上的包袱扔在地上,垂头丧气地坐在上面,把头埋进臂弯里,真想哭几声。但去哪儿找泪水,这要不是父亲的背上、刘家沟的地里。这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父亲,什么是故乡,那是他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哭哭笑笑都不被笑话的温情。他感觉有点儿凉,抱紧了肩膀。
再回到晋源市,看着相对熟悉的站前广场和广场上自由飞翔的鸽子,他忽然对这座城市也失去了信心与激情。他想离父亲、离家乡再近点儿,有些依靠,有个支柱,于是又搭上回秀水市的大巴。
一下车,将行李包放在车站广场的边上,跟其他找工的混搅在一起,自觉不自觉地排成散乱的一排,等待有人来招。他忘了是哪一天的黄昏,终于有个工头看中了他,问他放过砖没有,他再不敢说没放过,因为这句话他已错过三次机会,再不抓住这次机会,晚上连吃饭的钱都没了。他也确实放过砖,是在老支书刘孝乾的指导下砌过两间猪窝。他想先上了工地,试一试,万一不能,央求工头给他找些搬砖推水泥的零工。如果工头就是起猪窝鸡舍,说不定,他也能放。躺在车站的这几天,他想明白一个道理:找工作,也不能太老实,一说啥都没干过,谁还要,总得自己给自己找个开头的机会。
不想,一到工地,碰了位好心的河南人。他俩负责起一段围墙,这位河南师傅看出他是新手,每起三层,便过来指拔他一下,如何照线、如何抹灰、如何把握灰缝的大小等等,看他放得不像样儿,还主动过来替他重砌。本来起围墙的要求就不高,再有河南师傅这样手把手的教,放完西边的墙,工头竟没说什么。
接下来,他更有信心了,紧跟着河南师傅放南边的,越放越熟练,越放心越安,终于在这个城市安顿了下来,他才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说:“大,我找下工作了,放心哇!”
至于在哪儿,什么工作,他都没说,也没给父亲问的机会。这天是8月10日,他出来恰好一个月,工头给开了3000元工资。他想,必须请师傅吃顿饭,从河南师傅教他砌墙的那刻起,他就把河南师傅当师傅了。今天,喝一顿酒算正式拜师。要在刘家沟,想跟有祥学点儿酿酒的手艺,请一顿饭,三顿饭都没戏。看来,哪儿都有好心人。秀水的这碗饭是师傅帮他端起来的,他不感谢,还叫人吗?
承红死拉硬扯将师傅拽到距工地最近的“外乡人”饭馆,三道家常菜,一瓶红盖汾,两杯酒下肚,承红讲起了他外出打工的原因,和这一路走来的窝囊与辛酸,说着说着,两行泪冲开脸上灰尘,形成一道显眼的小沟。
承红没觉得不好意思。师傅比他大三十岁,年龄比父亲都大,这段时间的相处,在心里,他早把这位憨厚的河南老人当成最亲近的人了。当说到来了这儿的遭遇时,承红扑通一声跪在老人面前,说:“王师傅,从来到这儿的那天起,您就已是我的师傅,今天小刘正式给您磕个头。”
王师傅没想到承红会这样,慌忙将他扶起来按到对面的座位上,又给承红添满酒。这才坐下来,趁着酒劲儿,也打开了话匣子,往常王师傅一天说不了十句话,总是低着头默默干活。王师傅说:“小伙子啊,学会放砖不愁个营生,只是这营生也不能做得长了,在外头时间长了,没好处……”
显然后边还有很多话,但师傅夹了一口菜,低下头,再没说。承红猜师傅一定有伤心事,不愿吐露,没追问,又给师傅倒满一杯。他举起杯说:“师傅,我再敬您一杯”,这次,师傅异常干脆,脖子一扬,一杯下去了。
承红又要来一瓶,俩人添满。师傅再没说话,跟承红小饮一口,夹一口菜,眼神有点儿迟缓、浑浊,像刘家沟河滩上的水洼,有水,但与清澈、明净早已没有关系,经年的痛苦与忧伤沉积为一层又一层的淤泥,没人愿意搅弄。
承红发现师傅夹菜的动作越来越慢,还没等他将最后一口酒喝完,师傅已软软地滑到地下。他结了帐,掺起师傅向工地晃去。
安顿好师傅,承红的酒醒了一半,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喝酒,以前他可不敢这么喝,喝三五口回去就会被父亲破口大骂。骂得他胆子小了,酒量也小了,在刘大爷家喝过几回,总觉得喝一两杯就醉,根本不敢放量。从今天这情形看,他还能喝,估计喝两个师傅,因为他现在已没啥感觉,趁着凉丝丝的晚风看北边的天空,不知父亲收割得怎样了,百十亩玉米,一个人得收到啥时候?父亲又不舍得雇人,估计大雪封山也完不了。
要不,回哇,回去跟父亲收完再出来。不行,好容易找下营生,隔开了还能再找着吗?主要是离开了,怕再找不到师傅,他要跟着师傅学手艺,有了师傅的手艺还怕找不到营生?不知师傅会把手艺传给他吗?会的,他相信,一是师傅像刘大爷很实在,一点不耍奸;二是师傅这人孤单,工地上除了跟他接近,也不跟其他人来往,不教他还能教谁?
另外,他还发现,工头对师傅不错,比一般的老乡要亲近,时常照顾师傅,看上去不单是因为师傅手艺好、实在,好像有什么事,他们之间。估计也是这个原因,初来时,他砌不了砖,工头也没辞退他,是给师傅面子呀!说不定,师傅还在背后给他向工头求情了,他得好好对师傅,多请他喝顿酒,多给他洗洗衣服。师傅这方面懒,别人嫌脏,他不能嫌,不就是些臭内衣、臭袜子,有什么,一窝狐子还嫌骚吗?
承红想着,觉得有些冷,再看,工棚里的灯光都熄了,得赶快睡觉,明天还要砌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