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跟随刘丽芬走进双胜小区，她观察着周围环境，这儿的楼房高耸且密集，一排排整齐划一，不像她自小居住的小乡镇上左一栋右一栋的二层小楼。

她有点路痴，所以在心里默默记下路线，她们进的是小区南门，之后往左直走，大概走一百米就是十八栋了。

那是她妈妈工作的地方，她妈刘丽芬在那家人家做保姆，已经半年了。

那家的女主人很和善，知道刘丽芬是个寡妇，有个女儿在老家读书，才中考完，就让她把女儿带到市区来上学，还让往后住在她家，甚至连学校都帮忙联系好了，后天就入学。

“欣欣啊，你不要怕生，那家太太人很好，”刘丽芬右手揉着陈欣的肩膀，“她家还有个儿子，跟你同年生的，下半年也上高中，太太说儿子不听话想要个女儿，才让你住过来，你乖巧些，多跟太太聊聊天，她肯定会喜欢你。”

“那奶奶呢，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看她？”陈欣殷殷望向刘丽芬。

她爸爸在她三岁时离家，之后杳无音讯，这些年她妈妈一直在外面工作，所以她自小跟奶奶相依为命，如果不是她妈强烈要求，她不会来市区上学。

刘丽芬没立刻回应，她刷开门禁领陈欣进门，随口道：“得空了就回去看她，况且不还有你小叔么？”

陈欣默默哦了声，低头，看见干净得反光的白瓷砖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嘀咕了句：“叔叔对奶奶又不好。”

刘丽芬好像没听见，转移话题问起她的学习。

陈欣默默回答着，跟随她去到电梯口，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上班，只有一个气质优雅的老婆婆在等电梯，她似乎认得刘丽芬，用方言跟她打招呼，进电梯后更聊了起来。

不用再应对刘丽芬，陈欣暗暗松了口气。

上到五楼，她们跟那老婆婆告别，走出电梯。

整个楼层只有三家住户，一样的黑灰色防盗门，她跟刘丽芬走到右手那家的门口，开门进去，只觉眼前一片明亮，目之所见都是干净的白色，她愣愣跟随刘丽芬去右手玄关处，感应灯随即亮起，白色衣帽柜蒙上一层温柔的米黄，温馨舒适。

在她那时的见识里，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房子。

“欣欣，换鞋。”

“哦，”陈欣这才回神，低头，只见鞋柜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拖鞋和高跟鞋。

这个年龄的小姑娘都喜欢高跟鞋，陈欣看着上层那双大红色的尖头高跟，心想这家的女主人一定很漂亮。

最后她换了双缀小兔子的粉色拖鞋，跟在她妈妈身后，小心翼翼走进了客厅。客厅是蓝白色的欧式风格，家具极简，电视墙对面一条雾霾蓝低背沙发，象牙白的圆形茶几，墙上挂着四五个不规则相框做装饰。

站在这里，陈欣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很脏。

“妈，你每天打扫这么大一间房子，累不累啊？”陈欣问。

“累什么呀，妈妈就是干这个的，”刘丽芬说着，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

陈欣看了眼那很有质感的雾蓝色真皮沙发，不敢坐，只拘谨地站在一边，“妈，我过来以后帮你打扫，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这哪用得上你，你顾着自己的学习就好，你当前任务就是努力读书，知道吗？”刘丽芬拍拍陈欣的后脑勺，开始念叨起邻居家的谁谁谁考到什么大学，做多么体面的工作。

陈欣低头听着，突然刘丽芬停下话头，“光记得接你，忘了买菜了，欣欣啊，妈先去买个菜，你就在屋里哪儿也别去，妈马上就回来了！”说完她走出客厅，匆匆换鞋出门。

随着一声关门声，客厅安静了，冷气也仿佛更冷了，陈欣有点不自在，她左看右看，发现面墙的藤椅上放着两个小纸箱子和一些杂物，算是整个客厅最凌乱的地方了，她走过去，卸下背包，自己也坐下活动肩膀。

没过几分钟，忽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陈欣倏地站起身，轻手轻脚往门口走……

玄关处一个白T恤牛仔裤的少年正在换鞋，她看见了，像个小偷一样不知所措，轻手轻脚地退回客厅，回椅子上坐下。

一阵趿拉板拖在地上的“踏踏”响，越来越近，终于，他走进来了。

那是个很高的少年，一身休闲的纯白T恤配深蓝牛仔裤，很干净，只是头发有点长了，刘海几乎遮住眼睛，露出精致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人中窄而深，整个人像漫画里的邪魅美少年。

看见陈欣，许为也顿了下，“你谁啊？”他语气不善。

“你好，”陈欣身子站得笔直，拿出准备好的微笑，“我是刘丽芬的女儿，我叫陈欣。”

许为没在意了，拖着趿拉板懒散地走到沙发前一倒，掏出兜里的手机，往茶几上随手一扔。

是个崭新的诺基亚，在那个年代全屏手机尚未问世，有些家长怕孩子沉迷玩手机，只给配老人机，作打电话看时间用。

“我饿了，你把冰箱里的三明治热一热，”他说。

陈欣忙忙哦了声，答应完却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冰箱在哪儿，她茫然四顾，客厅陈设一目了然，哪儿有什么冰箱？

许为似有所觉，指了指电视墙旁边，她尴尬地又哦了声，走过去拉开柜门，那是个储物柜，上层一个小冰箱，放了两瓶酒和几个三明治。

她迅速拿了三个三明治，关上柜门，突然又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厨房在哪儿，她实在太慌乱了。

她没脸再问许为，快步走出客厅，从右手边一间间找过去，终于在餐厅后找到了厨房。

可一走进去她就傻眼了，因为厨房里的一切设施，烤箱、抽油烟机、榨汁机等她之前从没见过。

她奶奶家只有个老旧的电饭煲，她家饭菜要么在电饭煲里热，要么在锅里热，而眼前的电饭煲跟她奶奶家的也不一样，有几排按钮，她不知道怎么用。

她试探着想插上电源，又怕把电饭煲用坏，自己头回到人家家里就把电饭煲弄坏了，那主人家会怎么看她？

她终于放下三明治，踌躇着走回客厅……

一阵游戏音，许为在玩贪吃蛇，陈欣慢慢挪到沙房那头，在离他一米处站住脚，咬着唇不知怎么开口。

许为头也没抬，“热好了？”

“我……我不会用电饭煲，”陈欣低着头，声音小小的。

“什么？”许为抬眼，刘海后的那双眼睛露出惊讶的微芒，贪吃蛇突然撞墙，这局失败了。

“我说我不会用，”陈欣也抬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做出很坦然的样子，她不知道她的脸已经通红。

许为撇嘴笑了笑，不是笑陈欣不会用电饭煲，而是笑她为这点事脸红，然而陈欣见他笑，更窘了，她说：“你教我，我学会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了。”

许为更笑出声，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一样看着她，直看得她不好意思他才扔下手机，起身，趿拉着趿拉板悠悠走出客厅。

陈欣跟在他身后，离得近，她能更直观感受到许为的高海拔，尤其他身形偏瘦，更显得高了，通常四肢太长的人容易显笨拙，但他不，他身上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这样的人再高也不会给人压迫，但却疏离得过分。

走进厨房，她看许为从碗橱里取出个洁白的餐盘，把三明治拆了包装放进去……

他端盘子只捏一点边沿，盘子好像随时要脱手掉下来，而他的手跟盘子差不多白，指节修长，像电视里弹钢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