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甜的葬礼结束后，大家都很安静，悼念的人大多离开了，剩下的几个人里，一时没有人说话。

一个小小的盒子、一块长长的石头、一张黑白的照片，在这里就可以承载一个人死后的全部。

毕竟龙国人多，很多空间还要让给契约灵兽们活动，墓地的空间被压缩得很彻底。葬在野外？那么龙国人宁愿化作小盒子葬在正规墓园里，总好过在野外被野生灵兽挖掘。

天上下着小雨，入秋了，一切仿佛都冷了下来，郭玲撑着宽大的黑伞，望着面前这块小小的墓，不禁感叹道：“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人就没了呢？”

谢铭靠在墓旁的红松下，说道：“是我的错，当时应该先去地下看一看的。”

当魔女与苍蓝的精锐小队同时试图潜入研究所的时候，谢铭一边调遣灵兽抵御魔女的分身，一边在研究所内收取所有的研究资料。

虽然自上次御升资料泄露一事后，他们再度加强了资料文件的保密系统，但魔女出现在研究所门口并自爆，却没有引起外界的注意，让谢铭意识到魔女身后还有更大的后台。

为了确保所有资料的安全与保密，他将所有的资料都从电子设备中删除，储存入了自己手中专门的存储设备里，并且主导了对整个研究所的巡查。

然而这次的袭击着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第一，有什么蒙蔽了许舟的未来推演。

第二，魔女竟然派了四个在社会上都十分有地位的分身，丝毫不顾及后续对自己的影响，甚至还自爆了分身，其威慑力吸引了研究所全体的注意力。

直到这里，如果还有其他人潜入，按照研究所严密的防护系统与充足的巡查人手，还是能够及时发现并处理的。

最蹊跷的第三点就在于。

与魔女同步行动的那支精锐小队，竟拥有前所未见的活体装备，能够隔绝研究所内所有手段的探查，并且穿过一百多重不同的屏障，精准地找到地下的隐秘房间。

他们还在整个隐秘区域之外布置了同样全能的隔绝屏障，阻止了内外的研究所人员的沟通，也阻碍了外界向内的探查。

再加上魔女的强悍拖住了研究所最强的几个战力片刻，等当吃吃打破隔绝屏障时，已经太晚了。

说实话，无论是谢铭还是郭玲，此时仍感觉难以置信。

从晁韵语出现在研究所大门口，到卡洛琳·肯特放出神话战力，吃吃应敌，过去三分钟，再到吃吃与许舟联系上意识到情况不对，只过去了两分钟。

五分钟啊，只有五分钟，好好地，怎么那个内向、温柔的姑娘，夏甜……人就没了呢？

只差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夏甜就可以活下来了。

世界上又有多少起这样的“只差”，难道这是命运吗？

众人沉默良久后，听到许舟开口说道：“这不关老谢的事，这是一场人祸。”

是的，人祸。

郭玲说道：“官方对魔女已知的所有分身都开展了调查——哪怕是身为繁星理事之女的卡洛琳·肯特，但是她们……她在这次袭击之后，就全部销声匿迹了。”

——万化魔女从明面上退出了，转入了暗面。

经过后续的调查审问，苍蓝派出的那支身负独特装备的小队没能把任何资料带回苍蓝，但是魔女当时与他们在同一个区域，她或许已经通过她独特的手段，了解了许多事情。

或许她认为与自爆四个分身身份、转入地下相比，她得到的更多。

“至于苍蓝的那支小队，抱歉，他们全都自裁了。”郭玲继续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覆盖在他们身上的那层透明的东西，在当时就全部自我分解，无法进行解析了。”

谢铭挠了挠难得整齐的黑发，看向难得没有笑容的许舟，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如此泛而强的屏蔽力度的事物，背后一定有更大的说道——不是说那位裁决席也有古怪么？”

许舟点头道：“我敢肯定，那位第三裁决席有问题，他或许与苍蓝、与魔女有着什么合作，要不就是被控制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听说你当时的言论举止了，你小子够嚣张的。”郭玲蹲下身，拂了拂夏甜墓碑前的一点灰尘。

半晌后，她直起身，另外两人都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表态。

郭玲双手抱臂，淡声说道：“他当时的行为的确有些疑点，但仅凭这个，没有实证，裁决席还是裁决席。”

许舟能够理解，毕竟对于刘席长，只有他们的怀疑，的确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表明他与在研究所发生的这一切有着联系。

但是如果他们的怀疑是真的，那么他们就很难对付隐藏在暗处的那股势力了。

凭一位裁决席的权力，调动他们进行许多事都是合理合法的，而人员一调动，很多恶意就可以趁虚而入。

或许，他们需要进行一次大搬迁了……

许舟正思索着，急促的脚步声忽而由远至近。

孟唯明身着一袭黑色正装，撑着沉重的黑伞，皮鞋踏过地面上的积水溅起水珠，快速从墓园的入口方向走了过来。

他在几人面前站定，对他们一颔首，然后看向墓碑道：“抱歉，家里有些事务要处理，来晚了。”

许舟注视着墓碑，一时没有任何人说话。

孟唯明把手中的花束轻轻放下，默默地在墓前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透过黑白照片看着那个鲜活的姑娘，双眼眨动，不知是在悲伤，还是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

又过了片刻后，他眼眸一转，看向了许舟，面上那点柔情被一种隐约的不解乃至怒意替换：“你把她的……她的遗体扣下了？”

许舟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她的……一些留下的碎块。”

孟唯明不在乎遗体与被炸得只剩下一点点碎块的躯体之间的区别，追问道：“还有夏糖的？”

这次许舟默默点了点头。

孟唯明伸手一指墓碑，难以置信地说道：“所以，只有一些衣物和物品——你忍心让她死后只有一个衣冠冢？！”

许舟说道：“这是她的遗……她的愿望，她希望我们能继续研究下去，她……”

在他换气的时候，孟唯明打断说道：“难道不是你为了你……你的研究，曲解了她的话么？！”

许舟的双眼注视着他的双眼，也提高了音量：“曲解吗？你可以去问洛伦斯与吃吃，小甜的意思是不是我说的这个！”

孟唯明清楚，许舟所言确实可以说是的。

当那天夏甜朝洛伦斯与吃吃传达出“告诉他们，带着我的一切，继续走下去”这个思绪时，其中包含的思想大抵是如此。

许舟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小、夏甜在最后达成了与灵兽的100％融合，这是我们追求的下一步，我不仅需要细胞样本，我还需要更大的器官、肌肉……才好观察。”

他顿了顿：“这是她的愿望。”

如果不是夏甜的遗愿表明她希望在她死后，大家能够如此这般与她一起，继续下一步的研究，许舟怎么可能申请留下了她在爆炸中剩下的躯块？

哪怕她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情愿，只要她没有说过那句话，他怎么会这样做？

这是夏甜的愿望，他必须去实现。

许舟本以为孟唯明会赞同自己，然而孟唯明却愈加愤怒，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是意愿的问题吗？我们达成过共识的，我们不会进行任何有违法律与道德的研究！”

许舟很想反驳他，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没有违反道德法律，他还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比如医学院自愿捐躯的大体老师，学生解剖他们难道不道德了吗？

但当他看到孟唯明的目光时，仿佛被烫了一下，仿佛这世上一个人去人体研究死去的关系十分亲近的人是无法被接受的，仿佛自己打算做的事是只存身于阴沟里的。

仿佛这背后还有别的原因，让孟唯明如此激烈，无法接受，一切都埋在湖的最深处。

许舟心中叹了口气，垂下眼，没有再说话，但同样，也没有放弃他的坚持。

墓地旁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孟唯明抬起头，看到谢铭与郭玲试图用眼神和稀泥，但在两人“不妙，我预感要有坏事发生了”的眼神中，他还是对着几人尤其是垂着眼的许舟说道：

“很好，那么，我退出这个项目。”

同样身为研究所一员的谢铭与郭玲对视了一眼，开口试探着说道：“这件事我们还是之后慢慢商量，行吗？”

孟唯明坚决地一摇头：“我退出研究所。”

他紧接着补充道：“当然，不止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因为我近期自己有些想法，我想单干了。”

话虽如此，但也伤人。谢铭看了眼研究所里的第三个成员，还没来得及开口劝说，孟唯明朝他们一挥手：“再见。”

他又对着墓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