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等湖珀一放松下来，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头顶上巨龙的气息如此明显。

虽然古书上并没有任何记载或说明，龙的主要食物是人类这一点，可是湖珀看了看自己抱着號猿的手臂，稍微还是有些肉嘟嘟的，作为能拿来塞牙缝的自己来说，龙应该也不会嫌弃自己难吃吧……

湖珀的心刚放下便又被推上了顶端，可他却也能清晰地意识到，他心坎上的这道火，并非全是因为担心和害怕，还有着点别的……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龙。

还是在这么近的距离！湖珀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满心雀跃着的藏不住了，他在家中的古书里见过各种各样的龙，好的坏的，大的小的，会喷火会落雨的，以及最初创造这个世界的两只龙。湖珀曾经也憧憬过龙的存在，但是龙的行踪并非轻易就能被人发现，大部分的龙也并不亲近于人类，别说与龙相处了，就连见一面，都成为了普通人类的奢望。

可是现在如此巨大威风的龙却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和自己靠得如此的近……

黑龙没有大动作，而湖珀也不敢随便乱动，他怀里的號猿探出小脑袋看了看低着头不敢乱动的湖珀，又看了看黑龙，才用自己的小爪子拍了拍湖珀的手臂，示意自己要出去，湖珀才回过神来，放开了原本紧抱在怀中的號猿。

“可真是憋死我了。”號猿站在地上捋了捋自己有些卷曲的尾毛，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在责怪湖珀般。

“抱歉……”湖珀只能又蹲下身去看號猿一遍遍地梳理自己的尾毛，刚才事发突然，他也是没有过多的思考，只想着要赶紧把这个小东西藏起来，不被骑士长发现，好在黑龙为他解了困境。

人和魔物，尚不能完全互相理解。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人类，或者是多么弱小的魔物，两个种族间还是无法彻底的互相接受的，外形的差异，不同的立场，湖珀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可他刚才还抱着一只魔物，而身旁正站着一只魔龙。

思及此处，湖珀悄悄地抬起头，想要看看黑龙，却不想这一眼，却正好和黑龙的视线撞上。

那双眼睛，比湖珀之前见过的任何的魔物水晶，任何的宝石，任何的花，都要美。

要如何来夸赞这双眼呢？

说是大海最深处沉寂的贝珠吗，还是说是最东边钻石谷的第一缕晨曦呢，湖珀往后退了两步，黑龙和他的视线相交，他抬头去仰望对方的样子，在对方的眸中倒映而出，湖珀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漆黑的深夜中，那双海蓝色的瞳孔里，有着如繁星般细小的光。

那微弱的光落在他的心尖，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看够了吗？”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坦率，黑龙有些诧异地开了口，将湖珀的思维拉了回来。

“啊！对、对不起，我太失礼了……我……”

怎么做的来着？！当初席拉妮教过他的一些贵族们那些迂腐夸张的礼仪，正适用于此时此刻，可也正是此时此刻，湖珀的大脑一片空白，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湖珀却觉得自己无法思考：他应该怎么说话，他应该做什么动作，他要如何表达，才能告诉眼前的龙，他觉得他心里正在开花。

湖珀有些怯怯地回看龙，而龙也正看着自己，那双眼实在是太过美丽，湖珀张了张嘴，瞬间又忘了刚组织好的细碎言语。

“我说，”在一旁有些摸不清情况的號猿将那个小袋子拿在手里晃了晃，问湖珀，“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为什么会带着这个被你的族人追捕呀？你果然……”

“不是！都说了不是！”终于在號猿的声音中湖珀想起了正事，赶紧回过了神来。

他看着號猿手中的袋子，想要将它拿回来，却不想在湖珀伸出手的那一刻，小袋子竟是自己飞了起来，湖珀惊讶地看着小袋子飞到了黑龙的面前，紧接着本来被束好的封口绳子自己解了开来，随后从小袋子里慢慢钻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菱形的东西，湖珀有些看不清，但是黑龙却在看到后，那好看的双瞳中似乎染上了别的情绪。

號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湖珀的肩膀，小小的脸上似乎有些欣喜，它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湖珀看不清那一块东西到底是什么，太远了，只能回答：“我不……”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可湖珀还没回答完號猿的问题，黑龙又问向了湖珀。

“……”感觉一路上都在被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湖珀本人却是连一点点布袋内装的东西是什么的消息都不知道，他这人太实诚，就为了这么个布袋跑了这么远，却连打开看一眼都没有。

但现在黑龙在问他，他有些不敢去看黑龙的眼睛了，便只能微微低垂着头，也能感觉到黑龙看着自己时有些炽热的视线投射过来，湖珀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帮好友带它出来，并没有去查看其中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黑龙又问。

“真的……”

“真的吗~”

突然从脚边响起的声音吓了湖珀一跳，他赶紧低头看去，竟是长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它们个个只有湖珀的手掌那般大小，奇怪颜色的头发和有些肉嘟嘟的小脸，它们纷纷望着湖珀，甚至不止一只，这种精灵应该是书上描述的最常见的森林小精灵了。这种精灵大多喜欢待在树叶间或者花丛之中，就算出现在人类生活的范围内，也是极少愿意让人类看到的，如今却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了这么多，不断的从魔物水晶和花花草草中出现，小精灵的声音稚嫩可爱，像极了人类孩童的模样，湖珀左看看右看看，越来越多的小精灵出现，他有些手足无措，不敢随意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伤到碰到了脚边的小家伙们。

山洞内忽然便热闹了起来，不止是小精灵，还出现了一些别的魔物，湖珀叫得上名字叫不上的都纷纷露出了头，大胆些的围在了湖珀身边歪着头一脸好奇，胆小的便距离的远远的，不过那些黑黑的小眼珠却是一刻也不愿从湖珀身上离开。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黑龙看了布袋里的那个东西开始的。

那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是真的，还请您……相信我。”

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带了不得了的东西出来，湖珀垂在身旁的双手捏成拳，一狠心，他抬起头，堂堂正正地，面对面地看着龙，再一次地回答着。他还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解释清楚才好，若是自己真的带出来的东西将会影响到人类与魔物的共存，影响到黑龙对人类的看法，那么势必需要自己亲自道歉并且做出赔礼才好。

骑士长对待黑龙那般恭敬的模样还在湖珀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龙这种性格狠戾暴躁的生物，一个不顺它心意，便会是招致火海水灾，湖珀明白骑士长这般傲气的人为何会向龙低头的原因，但是唯独此时，自己决不能低下头。

两双眼睛再一次对上，视线交融之处，湖珀能从龙的眼里看到自己脸上和头发上的泥块，被树枝和碎石割破的衣服，还有两个人的眼里，都只有对方的样子。

黑龙没有说话。

“罢了。”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湖珀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坚持不住时，龙终于开了口，可是等它说完这两个字，似乎又觉得自己好像太冷漠了一点，他看着湖珀，粗长尾巴缩了一下，赶忙又说道：“我，并没有要问你是否有偷盗或者……的意思，只是……”

只是？

“只是？”

“只是~”

这次是號猿和一众小精灵们的话语声，这下所有魔物的眼睛全都去了黑龙身上，原来被视线盯得有些紧张的湖珀终于得以一瞬喘息的机会，他看着黑龙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在考虑黑龙接下来要说什么。

“咳……那群家伙，还在森林的四周，他们似乎不打算放过你。”黑龙似乎刻意避开了什么话题，接下了一个生硬的转折。

“那群家伙？啊……是骑士团吗……”湖珀瞬间听明白了黑龙话语中的意思。

“不要出去哟，那些家伙在森里的四周布下了陷阱~”一只小精灵飞到湖珀的头顶上奶声奶气地说着。

“好多好多的陷阱，真是奇怪的人类呀~”另一只在脚边的小精灵也附和着。

“……”

那这可怎么办？

小精灵们与这片土地息息相关，森林里的任何变动它们都能探知到，黑龙也这般提醒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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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没有前进的地方，也不可以后退，这之后要带着这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宝物继续去哪里呢？也不能再回萨尔亚里亚了，何况森林的四周都是骑士团的人，自己一出去指定就要被抓。湖珀闭眼开始思考了起来，他绕着山洞一步一步地走着，任由小精灵们跟在他的身后玩弄着他的头发和衣袍，此时此刻，他必须得尽快做决定才可以。

要继续去别的城市吗，可是去哪里呢……

要尝试着回萨尔亚里亚找席拉妮问清楚这个宝物吗，可是真的能安全回去吗……

“要不要在这里待一阵子。”

两种矛盾的未来在湖珀的脑内不停地斗争着，他从未设想过第三条道路，因为没有机会让他做出第三个决定，可是黑龙忽然开口的这么一句话，让本在纠结不已的湖珀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向了不远处黑龙。

湖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没有听错，不是號猿的声音，也不是小精灵们的声音。

是龙说，你要不要在这里待一阵子。

是一只龙，和一个人类。

“什、什么……”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听见的什么，他呆在了原地，小精灵从他的发间滚落掉进他的怀里，他都没反应过来去接住这些小家伙。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刚才黑龙的那句无法让人相信的话语。

“我在问你，你要不要和我待在这里。”

它这般的温柔，语气中藏好了庄严感，柔和不少，反倒听起来让人觉得这其中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湖珀站在那儿，注视着黑龙的眼睛，那片海蓝色依旧那么澄澈，点点繁星般的刻在它眸中。

他觉得他应该是听错了，高贵的龙怎么会这般小心翼翼地来询问自己呢。

可是，黑龙没有说，你必须留在这里，或者是你只能留在这里，它在温柔地询问自己，你要不要，你愿不愿意，你可以不可以。

主动权在你，选择权，也在你。

光是这般，湖珀觉得自己心头的那一朵小花，在一刹那间，好像绽放成了一整片海蓝色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