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意思是？”

顾新月回答：“就以这房宅充作元澈对养育之恩的报答。从此元澈和元澈的孩子们，都与他们陆家老少再无瓜葛。自立约之日起，不管是我们搬出去冻死饿死，还是他们得了房宅的从此富贵极天，一个陆字两边写，恩断义绝！”

顾新月这话一出口，顿时就有好些人暗暗咋舌。

也有人暗暗对她点头，悄声告诉她，没了房子不过是一时困顿，以后没了这一家子压榨拖累，她们的日子一定能好起来。

顾新月对这些劝慰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就老老实实站在村长身边，依然还是那副只把村长当父母官的憋屈模样。

做戏要做全套啊。

现在可不是她骄傲窃喜抖机灵的时候。

老村长虽然虚荣心很重，到底也不是白活这几十年，万一被看出一星半点的挑唆利用，那她以后在这陆家村的日子可就真不好过了。

老村长当众起草文书的时候，顾新月就站在边上默默的看。

等村长先在上头盖了印章，陆老婆子也满目不忿的摁了手印，顾新月悄悄拉住老村长的衣袖，然后说了句：

“看她那愤愤不平的样子，将来可别诬告您恃强凌弱。要不，我去跪求院外村邻，让她们也摁个手印帮忙做鉴证吧？”

一听这话，老村长刚平和了一些的表情，顿时就又凝重起来。

随后，他看着桌案上的文书略思片刻，再抬眼时，便召唤陆家上下都来画押。

没比A4大多少的一张文书，很快密密麻麻的被摁了十几个手印。

等老陆家最小的孙子也把手印摁完了，老村长这才回头看向院外村邻，问道：

“可有人愿意为今日之事做个见证的吗？将来若是两个陆家再为今日之事求告起来，愿意替老夫作证的便可出来说一句，咱今日可没欺压强迫了任何人。”

老村长这话说得很诚恳，但聪明人听完细品，到底还是品味出几分威压与试探。

而就在这时，顾新月真的转个身就手捧文书跪了下去。

“求各位叔伯婶婶可怜我们吧！

我们今日抛宅舍田只为这么一件事，若是来日他们一家还觉得不够，岂不是要我和元澈卖孩子割肉吗！

求各位叔伯婶婶帮个忙。

天上有神的，那神看了各位善举，也会给各位添福增寿的……”

窦娥本娥再次上线，楚楚可怜的顾新月，哭着求着就让把在场三十多人的指印都印到了她捧着的分家文书上。

陆老婆子气得眼皮直抽抽，眼瞅着顾新月躲在村长后头将那文书塞进衣怀，她回头便甩了大儿媳妇一巴掌：

“短命的贱人，还在这里看什么？赶紧让你男人去把那些灾星瘟神都丢出去！”

陆张氏当挨了打，却脸都不捂的就转头招呼自己男人，传达陆老婆子的吩咐。

“不用你们谁来赶，我们自己有脚，会走！……要不是爹娘都说这里的村长爷爷是个明事理能做主的，给座金山我也不会嫁到你们这门户！”

顾新月说着就往院里走，边走边往屋里喊：“老大抱着小妹，老二领着老三，元澈……带着别动，我背你走！”

终于，寂静无声的房门里，高高矮矮出来了四个孩子。

与她吩咐的不同，老二银山抱着小妹领着老三铁山，老大跑到门口护住了半人高的嫁妆箱子。

“母亲，咱们先把箱子和弟弟妹妹送过去，转头再回来接爹爹走吧？”

陆金山是真怕那一箱子东西再被扣下，要知道，那里头可还有他们亡母留下的遗物。

但顾新月却坚持先把活人都带走。

“东西再值钱，也越不过你爹的命！万一咱们一走人都散了，那你爹有个好歹的，指望这院里的耗子来作证吗？……箱子也不沉，开了盖子把你小妹放进去，你和老二抬着！”

“不用这么费劲，我家有车！”

一个半大小子，说着便回家拉车。

村长见状也没等那孩子回来，直接喊了人群后头，自家的儿孙过来，背人的背人，抬东西的抬东西……

人之初，性本善，零星恶人是偶然。

顾新月将心性的卑微演到了极致，村邻们的怜悯之心便都被激昂起来。

一时大伙三五成群的挤进门来，锅碗瓢盆大水缸，扫帚簸箕各类农具，分家这事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了结的，能拿什么不能拿什么，他们记得比顾新月还明白。

陆老婆子厉害半生，今日这事她占了房宅却丢了人心。

眼看村邻一窝蜂的那东西走，她没脸再打儿媳出气，只好一屁.股坐在院里踹地号丧。

等顾新月亲自背着陆元澈从屋里出来，她甩一把鼻涕便冲上来，抬手便要往陆元澈脸上扇。

“你个逆子不孝子，天煞的瘟神烂灾星，我老陆家养你一场，你却教你媳妇变着法的糟践老娘……”

“呸！”

顾新月利索转身，便躲开陆老婆子的巴掌，一口吐沫淬到她脸上：

“你个黑了心肝的老娼妇，我夫君是你公婆在世时捡回来教养的，何曾吃你一茶一饭！陆老爷子驾鹤西去，你败光家产饿死婆母，打量着村里人不说就都不知道吗？就你这样黑心烂干的老棺材瓤子，阎王爷让你活到现在是怕你呢？那是你该吃的恶报都还没来！你等着天打雷劈吧你！”

影后的台词功底，那是相声演员都望尘莫及。

呼啦啦一堆话说完，她早已背着陆元澈钻进人群，贴到了老村长父子身边。

说起来老村长也觉得奇怪，从前他没少去顾家村找顾老爷子说话，怎么就没发现他们家的大孙女如此伶牙俐齿呢？

还有那懂得帮他避让灾祸的心思，那可真不像十六七岁小丫头该有的心思。

一旁贼兮兮背着人走的顾新月，瞥眼扫见老村长的审视，顿时恍做不知的抬眼望天：

“祖父您看见了吗？孙女今天总算是硬气了一把！等孙女到了新家安顿好了，就去您坟上磕头。……您要保佑村长爷爷一定连任，这样孙女以后在陆家村也不会活得太难。”

鸡贼本贼，说完就低下头闷声走路。

那表情，那眼神， 仿佛她爷爷真在天上听着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