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1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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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时隔两月, 经陈文臣从中撮合,两头讨好,费劲心机平息李芳露女士烈火燎原的怒气, 终于期待已久的婆媳会面以和睦共处为原则展开, 并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拉下帷幕。当然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 性情也不是一日两日改变得了的, 李女士高贵的头颅不是轻易就能低下的。必须提出公开表扬的是, 初六在这次会谈中做出了突出贡献,极大地促进了此次会谈的圆满成功。
事实上,初六是相当不待见李女士的, 与李女士同案而食,不是受刑, 而是受极刑。可是初六已经三十岁了, 嫁人不容易, 嫁个知根知底相互理解的人更难,年龄使她失去激情, 向往安定,也让她成熟,懂得珍惜的同时,更知道妥协。面对未来的婆婆,她选择避让, 如果能保安宁, 习惯做好窝囊的小媳妇未尝不是相处之道。很多时候, 退让是为了更好的收获。席间, 李女士冷言冷语, 初六只当“冷盐冷浴”——紧致肌肤,缓解疲劳, 身体年轻化。李女士含沙射影夹枪带棒暴雨梨花针,初六也当针灸理疗——舒经活脉,通畅气血,驱毒养心。李女士耳提面命,初六低眉顺耳。李女士上纲上线,初六点头称是。初六没面子,李女士长脸子,初六没气质,就凸显李女士超凡的气质。此消彼长。人心都是肉长的,初六不忍卒读的低姿态,李女士很受用,终于在快要撤席的时候,停止刁难,且择良辰吉日,即下周三,陈文臣和初六到民政局领证。
仍然是此消彼长,初六在李女士那里受的气,在陈文臣同志身上全部找补回来,削苹果,剪指甲,吹头发,按摩……本来做饭洗衣服也在陈文臣的劳动范围,鉴于他做的饭食连凡是以鼓励为主打击为辅如此随和的安安小朋友都嫌弃,洗衣服绞坏初六两件真丝内衣的特殊情况,这两项家务还是回归到初六手里。
这两月中,阎净去了美国,带着一身伤痛,只因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阎净向来藏不住秘密,是个恨不得把还不知道的秘密提前广播出去的大喇叭。这次,初六软硬兼施,软磨硬泡,都撬不开她的嘴。也许是每个做了母亲的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母性,阎净娇蛮,初六只当她没长大,是孩子就会犯错,就会调皮,不是坏。当了阎净几年临时保姆,初六心疼她,心疼她成长在亲情冷漠的环境里,撇开她丰裕的物质条件,这一点和初六自己很相似,算是同病相怜。
阎净在怀孕这件事上很依赖初六,和初六大学生子不无关系。可是初六毕竟不是阎净的亲人,这样的事她做不了主。一旦初六提出送阎净回家,阎净立马就暴露出自毁倾向,弄得初六很被动。阎净闭口不提孩子的父亲,显然那个男人不能伴她经历生养之苦,不能承担养育孩子的责任,初六建议阎净打掉孩子,阎净才十九岁,一个孩子怎么负担另一个小生命,这无关冷血,只是屈从于现实,走一条顺当好走的路。
初六悄悄拨打阎国栋的电话,凑巧被阎净撞穿,阎净鄙视仇恨的眼神,让初六生出背叛者的不安。最终阎净同意到医院做人流,初六全程陪同。一个未出生的小生命,就在冰冷的器械间流失,模糊的血块控诉着父母的失职。
一切不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都是耍流氓,一切没做好措施的□□比耍流氓还要流氓。现代恋爱,就是流氓与流氓的交锋。
常宁加紧对初六的思想改造,与初六每日一谈,直击打垮国家人民的大蛀虫阎国栋的重要意义。常宁多次旁敲侧击,提示初六贡献出有力证据,证明阎国栋非法受贿洗钱。常宁狡猾得很,一直未明确提示初六自身的安危问题。常宁没有交易诚意,初六也坚守最后的武器。
这日,正午,日头居中,酒足饭饱,昏昏欲睡。常宁不厌其烦对初六展开工作,又是一个冗长的中午。
电话铃响,打住常宁关于家国与个人的演说,惊醒上下眼皮相会的初六。
“你忙你的,我接安安就行……你顺路,要么你送饭给阎净,省得饿着她……明天早上出院,我请假接她……”初六肆无忌惮地当着常宁接电话,这样扰乱她正常午休的会话,她烦不胜烦。
“常局,您刚说到哪了?继续继续……常局?”
常宁脸色大变,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初六的话,初六嘀咕难道是她公然藐视他的威严以至恼羞成怒?
“阎净她怎么了?”常宁极力克制,却难掩语气中的关心和焦急。
初六被常宁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震到。
“咳咳,没事了,你去忙吧。”常宁提前释放初六,初六探究地看向他,他刚才的失态已经再无痕迹。
晚上,初六带着安安出来遛弯,放心不下阎净,一溜就溜到了医院。病房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嚎,一个绝对不该出现的人背门而立。
常宁。
“你利用了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看我笑话?”一行泪自阎净眼角滑落,新的泪痕盖住未干的水迹。
“怎么,还没把我爸拉下来,又想故伎重演,告诉你,从我身上你休想找出压倒阎国栋的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早该搞清楚了?!你可以滚了。”阎净声嘶力竭,眼泪流得更凶了,消瘦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
窗外残阳似血,滚滚红云翻向天边。
“为什么不回美国?”良久,常宁终于出声,竟是压抑的低沉。
“我就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看你倒霉!”阎净字字出自牙缝,如雷的恨意在话语中炸开。
初六在门外看着性情大变的阎净,苦涩地感叹,既然要看他倒霉,为什么偏偏袒护他,不肯说出他的名字?
傻女孩。
“看我笑话你是不是很开心?放心好了,孩子我打掉了,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常局长!”阎净嘲讽一笑,想要洒脱,却难看之极。
“我对不起你,你想要怎么样都行,去美国,好好生活。”常宁身形始终没动,离床半米,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头。
“我要怎么样都行?你离婚行不行?娶我行不行?放过我爸行不行!”阎净嘶吼,前胸剧烈起伏,连着手上的吊瓶左右摇晃。
“你冷静一点!”常宁按住阎净激烈舞动的双手。
“你叫我冷静?你叫我冷静!好,我冷静,你答应我这些行不行?答应我?”阎净的语调渐渐变软,近似哀求。
“不行对不对?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阎净眼中期待消失,低下头,仰躺在床头,刘海遮住双眼的哀思,“你走吧,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常宁就站着,一动不动,眼睛没有从阎净身上移开。十分钟,或许,更久。
常宁出门前一秒,阎净开口,依然低着头,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绪,“你爱我吗?”
“那你爱她吗?”
常宁踏出病房,阎净闷声呜咽。
“你卑鄙!”病房外,初六直指常宁。
“你想要什么?啊?她才十九岁,你居然利用她,常局长,你让我刮目相看!”
“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就是你说的道义?”初六总算看清,也彻底心寒,这个官场,肮脏透了,她一直以为常宁干干净净,大义为公,却也是这样龌龊不堪。黑黑白白,模糊道德的界限,人性该怎样丈量!
“常局长,我现在打电话到新闻在线,你这张丑恶的面皮会不会撕掉?”初六咬着牙,她恨不得上前撕烂常宁恶心的面孔。
“如果你不在乎伤害阎净,你就随意。”常宁毫不在意。
“常宁,你不是人!”初六一直鄙视骂人“不是人”,太抽象,一点儿也不具体,没有杀伤力,不如“猪狗不如”来得细腻。此时,她却觉得,没有什么比“不是人”更应景了。
“拿出你手上所有的证据,我保你不受牵连,阎净在美国衣食无忧。”这种情况下,常宁竟能头脑清醒地开出条件。
“你以为我会帮你?”初六冷笑。
“你必须帮我,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阎净。”常宁字字敲心。
初六沉默了,阎国栋完蛋,她也跟着完蛋,阎净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生活愁苦的大小姐也会跟着完蛋。绝对会变成现实的命题。常宁踩住了她的痛脚,又准有狠。补蛇者掐蛇七寸,常宁是个好猎手。
“你卑鄙!”初六接受交易。
那天以后,初六再没有去国土局,常宁也没有找过她。他们之间的交易始终存在,只等时机成熟,常宁自会联络她。
阎净修养了半个月,初六亲自到北京送她上飞机,去美国。阎净没有解释,初六也没问,常宁会是她们之间永远不提及的秘密。
“好好念书,照顾自己,想家了,就回来,我家沙发给你留着。”初六把行李交到阎净手上。
阎净点头,拥抱初六,在她耳边认真地说:“谢谢你,初六姐。”
陈文臣买了新房,三环里面,叫碧海潮生。装修接近尾期,初六每天都到新房里盯着,天气热了,回到家就是一生臭汗,头发里都是粉尘。
新房有一百二十平,钥匙那天,还是空空荡荡的毛坯房,就看着它一点一点布线,刷上瓷粉,铺上地板。新房没有吊顶,简简单单地在天花板上铺了些暗花,四周上了一圈长条刻花棱。空间显得高不说,简单又大方。家具陆陆续续搬了进去,白色公主小床,红木沙发,钢化玻璃的茶几……房子日渐充实起来,空间小了,心却满了。
安安晚上去手语学校学习,回家后再教初六和陈文臣。初六和陈文臣有时候晚饭过后一起送安安去学校,两人再去新房子转一转,看看工期,查查缺什么,这样的日子他们没有感到乏味枯燥,反而细细咀嚼,满足又依恋。
他们也吵架,鸡毛蒜皮的事儿。新房差两张沙发椅,初六选好款式,差陈文臣出去买,陈文臣出去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才回,且错了沙发椅的颜色,初六要的果绿,他买的藏青。为此磨了几句嘴皮子,两人背对背睡了一晚上,中间可以放进一张浴缸,醒来时,又抱在一起。安安去了她太爷爷家,初六逛淘宝,晚饭做晚了,陈文臣回家没有第一时间吃上热饭,发了几句牢骚,初六与之干架,摔勺罢工。半个小时,她去下了两碗面,盖上两个煎鸡蛋,放到陈文臣面前一碗,陈某人没骨气地吃之。
敲敲打打,零零碎碎,时间倒过得快,一晃就是两个月。
下周三,初六和陈文臣就合法了。
这个星期五,据匿名人士检举,并提供相关图片为证,宁川电视台报出一条惊天消息。潮浪交通建设企业私开地下运输管道,违规操作,违反相关法律法规,专案组已介入调查。
这个匿名人士正是石磊。
上午,初六接到常宁的电话。她把账册打包,准备下午出去快递到国土局,那个地方,她一次也不想再踏进去了。这件事她和陈文臣商量过,他也没有反对。
中午,宋艺来串门,带给初六一些向国军老家带来的盐酸。宋艺走的时候,初六托她把包裹送到楼下的快递公司。
就是图了这一会儿省事儿,在往后无数的岁月里,初六想,如果她没有偷懒,自己亲自下去一趟,宋艺和她会是一辈子的姐妹。如果宋艺没有到她家,没有见过那些账本,她们会八十岁也一起看帅小伙子。
初六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