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听见傻柱的话，笑着接过茶缸，然后从身上掏出牡丹烟，递向傻柱。

他在三厂这边收货款，从没压力。

人几乎都熟，也就一些后面进厂的工人不怎么认识。

但三厂现在的中层干部，可差不多都是熟人。

傻柱不用说，小舅子马解放和老丈人马国华，小舅媳妇吴月梅，是熟得不能再熟。

大院在这边一直上班的一大爷，二大爷，阎解成，秦淮茹，于莉，就更不用提了。

再加上以前共事的钱兵，魏胜利，陈国栋，田中清，自又是无需多言。

他跟二麻子来三厂，简直就跟回家没啥区别。

再者，徐庆曾是三厂走出去，唯一一个从学徒工，一步步当上其他分厂厂长的人。

虽说他如今不再是红星轧钢第五分厂的一把手了。

但他在三厂的事迹，每年都会被刚进厂的人，不断提起。

另外，爱国从总厂又接替他当上了五分厂的正厂长。

别说三厂，就是除了三厂和五厂两个地方，他去其他分厂收货款，也不会遭遇刁难。

此时傻柱接过烟，嘿笑道：“庆子，你跟二麻子今儿中午就别走了，等下收完货款，我亲手炒几道厂里刚让我研发的菜品，你俩好好尝尝。”

徐庆还没说话，二麻子就抢先咧嘴道：

“好久没吃何主任炒的菜了，想起来就流口水，嘚勒，今儿是有口福了，回到咱老三厂，必须吃你做的菜！”

傻柱叼着烟，抽了一口，笑骂道：

“二麻子，伱小子就嘴花花吧，中午我炒一道辣子肉，辣死你小子！”

二麻子毫不在意，傻笑两声，捧着手中的搪瓷茶缸，抿着热茶。

傻柱厨艺，全红星轧钢三厂的人，谁不知道，那是出了名的高。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全厂上下，没人不服的。

十多年前，总厂的大领导就点名让他上家做饭。

现在多年过去，傻柱的厨艺，经过不断打磨，更是咫尺杆头，更上一层。

徐庆和二麻子在傻柱办公室正喝茶闲聊，突然门外就跑进两个人来。

不是傻柱打发去拿条子找厂领导审批的马华，而是刘岚和傻柱的胖徒弟。

刘岚跟徐庆是很多年没见了，双手套着白色套袖，模样跟以前没多大变化，就是脸上皱纹爬了不少，麻花辫也剪成短发，还烫了当下时髦的波浪卷儿，望着徐庆，神情激动道：

“庆子，啥时候来的，傻柱都没告诉我一声，还是胖子说，马华拿着条子去找厂领导了，我才刚知道。”

徐庆笑着应了一下，“刚来。”

随即没再搭话。

他对刘岚从来就没没啥太多好感，厌恶也谈不上。

只不过刘岚跟李主任搞破鞋的腌攒事，倒是令他记忆犹新。

算是徐庆能记住刘岚的一个记忆点。

毕竟当初他62年刚进厂，顶替父母上班的时候，刘岚就已偷偷跟李主任好上了。

可自从前几年变天结束后，李主任在厂里的‘势’已去。

李主任的侄子李虎，在厂里耀武扬威了几年后，随着变天终结，也悄然落幕，就是干部的头衔还保留着。

却难以再在三厂掀起风浪。

毕竟李主任都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为侄子的李虎，哪敢跳腾。

而至于是李主任相好的刘岚，自更不用多言。

秋后的蚂蚱，哪能随便蹦跶。

而二麻子倒是见着刘岚，嬉皮笑脸道：

“哟，刘岚同志，两年多没见，没想到你又漂亮了不少，都说女人上了年纪，一年不如一年，没想到，你非但没变成黄脸婆，还越来越好看了。”

“二麻子，你小子一见着姐，就夸个不停，怎么着，你嘴巴今儿抹蜂蜜了？”

刘岚眼神向二麻子飞了个眼神，四十多岁，正值徐老半娘，说不上风姿绰约，可还是有一番风情。

不管怎么说，刘岚能在十多年前跟刘主任勾搭上，过人之处还是有的。

二麻子被搞的骨头都麻酥酥的，只是他没许大茂那么会撩哧，跟刘岚又插科打诨瞎聊了几句，就朝傻柱的胖徒弟道：

“胖子，你小子这两年没少在食堂后厨偷东西吃吧，没记错，你刚进厂那年，廋的可跟竹竿一样，瞧你现在肥头大耳的，比我都胖。”

胖子一脸尴尬地把脑袋低了低，双眼幽幽地白了二麻子一眼，猛地又扭头看向傻柱，嘴角微动了一下，脸上挤出笑容向徐庆道：

“徐老板，我听我师傅说，您今年开了肉联厂，这小半年来，我们食堂后厨的猪肉还都是您那边供的。”

徐庆没理会胖子，他跟傻柱关系匪浅，胖子作为傻柱徒弟，人品怎么样，哪能不知道。

傻柱望向胖徒弟，眉头一皱，轰出去道：

“胖子，你小子别动歪心思，麻溜回后厨去，马华学的可比你精，你跟他比，还差得远呢！”

胖子一脸不情愿，目光盯着徐庆，还想再说道，可傻柱让他走，再不乐意，还是悻悻然地离开了。

他心里知道，自个师傅跟徐庆的关系不一般，还同住在一个大院，他想上徐庆的肉联厂当掌勺的，多赚钱，没傻柱帮忙穿针引线，就凭他自个的本事，压根不可能。

而胖子一走，刘岚也没多呆，跟徐庆和二麻子寒暄了一小会儿，就对傻柱道：

“傻柱，我也先回后厨帮忙了，你跟庆子好好聊。”

傻柱当食堂主任也有段日子了，端着他自个的白色搪瓷缸抿了口热水，很少摆主任派头的他，茶缸盖一盖，道：

“刘岚，你先去端碟花生米过来。”

刘岚从没在心里拿傻柱当过主任，但傻柱偏偏就当上了，徐庆和二麻子又在，只好道：

“好，我的何主任，我这就听您的指示，去拿花生米。”

没两分钟，刘岚端着满满一碟花生米，返回傻柱的办公室，放在桌子上道：

“何主任，还有啥吩咐没？”

“没了，忙你的去吧。”

刘岚身子往外退，面朝徐庆哥二麻子努了努嘴，示意傻柱现在不得了，而后才身子一拧，朝后厨过去。

徐庆跟二麻子，傻柱，吃了半响花生米后，马华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把手中捏着的条子，递给傻柱，喜笑颜开道：

“师父，厂领导把字都签了，见是肉联厂和粮站的货款，厂长还特意专门让今年新来的那个秘书，专门去财务科那边打了声招呼。”傻柱把刚接的条子递给徐庆，朝马华道：

“好了，你去后厨忙吧。”

马华应了声好嘞，朝徐庆和二麻子咧开嘴笑了笑，转身就出了办公室。

徐庆拿着条子，低头看了两眼，递给二麻子让收好，等下好拿着去财务。

二麻子拉开帮徐庆带的黑色皮包，往里面一塞，又坐着喝了会儿茶，吃了些花生米，见徐庆站起身，便跟着一块在傻柱的陪同下，走出食堂后厨。

“庆子，二麻子，待会记得尝我手艺，三号包间。”

徐庆笑着点了下头，站在冰冷的食堂后门，与傻柱简单聊了几句，带着二麻子绕到食堂前门，朝行政楼的财务室过去。

厂里此时正值上班期间，偌大的厂院中，几乎看不到多少人，但所有车间内，都同时传出轰鸣声。

各种机器的声响杂糅在一起，交织出一片嘈杂。

前日的雪，厂里早已让人打扫干净。

昨天晴朗，今天也是。

冬日暖阳，照耀着一堆堆的雪，使雪尖儿，晶莹剔透，融化的雪水，悄然地在地上四散流淌。

徐庆和二麻在大踏步的跨过，走进行政楼的三楼，沿着走廊，左拐，走到财务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等里面的人把门打开，迈步进去。

“徐庆，好久没见你了，肉联厂生意咋样？”

财务室的科长笑着说道，同时伸手把戴着的蛤蟆镜扶了一下。上身的深蓝色中山装，没一丝褶皱，显然是经常熨烫，胸口处的口袋内，左侧别着一杆英雄钢笔，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徐庆淡淡笑道：“还行，您老这边忙不最近？”

财务科长，右手一摆，“厂里现在人比起你在的时候，多了不少人，一天到晚我这边就没闲下来过，不过我手底下这几个小子，都很勤快，一个个手脚麻利，拨算盘个个是一把好手。”

说着，财务科长抬手一招，让对面的小青年去给徐庆和二麻子泡茶去，然后抓起牡丹烟，给徐庆递烟道：

“你的货款，都算好了，厂长那边先前派人给我说了一声，刚才我正在给你算，瞧瞧，算盘都还没归正，九千二百七十三块八，这个季度三个月的，粮食和猪肉共计钱数。”

徐庆接过烟，点点头，表示没错。

他昨天事实上在肉联厂就算过了各个分厂该收的货款。

三厂这边的确是九千二百七十三块八，没差一分，随即朝二麻子递了个眼神，示意把那张条子拿出来，交给财务科长。

财务科长一接，仔细瞅了几眼，笑着打开身前桌子的抽屉，用夹子跟其他条子夹在一起，然后把抽屉闭上，同时用力将挂在合页上的小锁用力一摁，锁上后抬头让刚沏了茶的小青年，赶紧去拿钱给徐庆。

现今的红星轧钢三厂，效益比起前几年变天期间的停滞阶段，可是要好了不止一倍。

国家不断整顿、调控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改开的转型求变，以及国家要求的大力发展，建设四个现代化的目标督促，使其没办法再原地踏步。

三厂的现金流和资金流，在总厂的扶持下，很是充足。

按理徐庆应该等财务室的人去银行拿了钱，才能给他。

之前每回都这样。

但今儿，徐庆算是不用多等，就能直接把钱拿到手了。

财务科长让那青年拿出钱，仔细数了三遍，才递给徐庆。

徐庆伸手一接，交给二麻子清点。

他喝着茶，抽着烟，与财务科长闲谈。

二麻子埋头也点了三遍，朝徐庆暗暗用眼神眨了一下，表示钱数没错。

徐庆放下白色搪瓷茶缸，右手随意一扬。

二麻子见状，当即将手中厚厚一摞钱，塞进黑色皮包当中。

徐庆抽完手中的烟，掐灭在身旁桌上的烟灰缸中，对财务科章道：

“那我们就先走了，我上钳工车间那边，看看我师父他老人家。”

“去吧，几个月你才能回来一趟，你当徒弟的，心里能挂念你那师父，我都替他高兴。”

徐庆张嘴笑道：“嗐，我师父年纪大了，我在外面的生意又忙，今年节假日都没怎么抽出空儿上家去，今天正好来厂里，就过去看望看望。”

“是啊，老张年纪不小了，没几年能退休，那你过去，我就不送了。”

财务科长说着，起身与徐庆握了下手，送出门口。

徐庆和二麻子收了货款，走出行政楼，就直接朝钳工车间过去。

实际上，徐庆想先去保卫科那边，找一下老丈人马国华。

但因为二麻子今天跟着，这回就先去钳工三车间。

此时钳工部的第三车间内，老张正弯着腰，眯着眼，打量着设计员绘的图纸，与车间主任在研究。

徐庆和二麻子站在车间门口时，都没注意到，还是王德全脑袋一扭，瞟向车间门口，忙停下身边机器，咧嘴喊道：

“哟，稀客啊，庆子，二麻子，你俩今儿怎么来厂里了？”

王德全这一喊，不光老张与车间主任听见，就连周平泰以及其他几个工人，也都听着。

老张深邃的眼窝内，猛地泛起光亮儿，图纸也不看了，转身朝车间门口望，戴在双手上的手套一摘，丢在车间内的铁桌子上，双手在身后一背，边望着走进车间的徐庆，脸上边露出高兴神采。

“臭小子，多长时间没上家看我，你今天倒是跑厂里来了。”

徐庆憨笑道：“师父，您的腰板可比去年还弯了，多注意点身体。”

老张呵呵笑着，满心欢喜，打量着徐庆，把佝偻的腰身挺了挺。

“臭小子，长本事了啊，见师父我老了，都敢挑我刺儿了？”

徐庆忙摇头，“师父，我这不是为您好嘛，”

老张连声的笑意更盛，朝一旁的二麻子望道：

“二麻子，你说，我腰比去年弯了吗？”

二麻子躲开王德全伸向他脸上满是污渍的手套，扯开嗓子道：

“老张头，你个小老头，腰都快像麦穗一样弯了，还不服老，真当你还年轻啊。”

老张没好气地白了二麻子一眼，懒得再理会。

徒弟来了，他哪有功夫搭理二麻子。

说起来，二麻子他也许久没见，可跟徒弟相比，二麻子一年不见，他都不会想一下。

但自个一手带出来，很是为自己长脸的徒弟，那可不一样！